當天氣進入到秋冬轉換之際,氣溫一下熱一下冷,最常聽到一聲💥”碰”💥,磁磚因為熱脹冷縮不是翹起就是爆開,也就是俗稱的”彭共”。

昂睦在這邊提醒大家若發現磁磚有裂縫時,可先敲敲看磁磚表面,若只有一兩塊隆起破裂,進行修復即可,千萬不要這片地板或是牆壁爆光光才後悔莫及🤦‍♀️🤦

一般來說家中地磚隆有四大原因:
1、地磚縫隙尺寸處理不當,磚與磚之間的縫隙太小,就容易引發磁磚層的拱起現象。
2、裝潢的時候,師傅鋪貼磁磚若整平方式偷工減料,也會造成磁磚翹起現象。
3、另外就是在貼地板磁磚時,最初鋪設的水泥地面的品質較差,磁磚的水泥與原來的地面結合度不佳,地磚隆起的問題也是很常見。
4、當氣溫變化劇烈變化時,最容易導致磁磚爆裂,無論任何品牌或是材質的磁磚都會受到熱脹冷縮影響,遇到太大的溫差變化,爆裂的情況時有耳聞。

昂睦提醒各位,若磁磚爆裂面積沒有很大的話,要趕緊找施工團隊敲破切開,否則底下的空氣產生推擠效應,一些不夠牢固的磁磚就會一直被擠壓出來,到時磁磚就像跳舞一樣🤸‍♀🤸,一塊塊隆起,到時修補會非常不容易喔。

要怎麼處理磁磚彭共?

昂睦處理的方式通常有兩種,一種是打掉重鋪,另一種則是局部修復,說明如下:

(一)地板磁磚打掉重鋪

當家裡遇到大面積的磁磚爆裂、隆起,也就是整個地面結構已經被破壞,如果單單只要局部修復,全部重新鋪設雖然會比較花時間、費用高一些

但是打掉重鋪,才能確保每一個地方都可以獲得較好的施工水準,這是一個比較安全的作法。

如果選擇全部打掉重做,這麼浩大的工程建議昂睦多年來的經驗豐富,可視家庭需求與我們討論是要改用木紋地板或是一樣鋪設磁磚。

(二)局部修復磁磚

若發現家中磁磚只有輕微裂縫時,可先觀察地板表面,如果只有三到四塊隆起破裂,那麼趕緊進行局部修復即可,否則等到整片澎共,再請地板修繕來處理,那絕對非常劃不來。

昂睦所提供的磁磚修補技術有五大特點👍:

尤其灌注修補工法與傳統泥作工法最大不同在於灌注修補工法不需要敲除磁磚,另外除了方便針頭注射,必須切開磁磚的切割聲外,幾乎沒有噪音跟灰塵

通常只要一兩天時間就能完工,民眾不必搬家拆裝潢,施作費用也最經濟實惠

而且灌注工法最大特點就是不會有水泥,所以施工的時候,不會讓家裡灰塵滿天飛舞,不需要二次清潔

我們的施作案例

局部施工

地板重鋪

臺灣氣候溫差大,有時也有地震,磁磚膨脹爆裂問題時有耳聞,所以平時要觀察磁磚是否有隆起或輕微裂縫的現象,建議就要及早處理與補強

當您有遇到這樣的問題,歡迎加入我們的LINE或是臉書,拍照給昂睦專業施工團隊,讓我們搞定您家中磁磚爆裂的問題喔💪

連絡電話:03-667-0518

公司地址:300新竹市東區東大路二段8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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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磚使用的時間久了,經常會出現各種問題,那麼地磚爆裂拱起的原因是什麼呢? 苗栗磁磚空心隆起修補推薦

一、地磚爆裂拱起的原因是什麼呢

1、自爆,地磚鋪設的時間久了也會出現自曝,因為室內溫度變化導致瓷磚受到牆體的壓力,時間久了就會自爆。 新竹貼外牆磁磚翻新費用

2、熱脹冷縮,這種情況經常發生在夏季,不同材料的伸縮係數不一樣,牆體的主要材料為鋼筋混凝土,與它比起來瓷磚的伸縮性數要小很多,那麼當溫度變化時,瓷磚幾乎沒有變化,即溫度下降時牆體就會收縮,而瓷磚收縮的很慢,這就會使瓷磚被牆體擠爆。

3、粘合劑品質差,一般鋪貼瓷磚都會拿水泥砂漿為粘貼劑,將水泥與砂漿依照1比1的比例配比,假如配比不恰當,則無法達到需要的粘度,桃園瓷磚膨拱修繕推薦此外砂子的含土量太高或品質不達標,也會導致粘貼不牢固,從而出現瓷磚空鼓、脫落的情況。

二、瓷磚鋪貼的注意點是什麼呢 新竹外牆磁磚脫落高低不平修復

1、選購瓷磚時要確保外層包裝上面的各種標識齊全,像是型號、顏色、尺寸等等。

2、同一平面施工的瓷磚型號與尺寸必須統一,否則就會影響到整體的美觀。 桃園磁磚膨拱翻新推薦

3、鋪貼瓷磚以前需確保牆面平整穩固,因此需對牆面做處理,像是找平、噴水、除雜等等。 桃園瓷磚工程

4、鋪貼的時候必須做好各個步驟的檢查與複查,假如是大面積的施工領域,需將它分成幾個小湯圓來檢驗,正常是每50平米當做一個檢查單位。

桃園瓷磚爆裂翻修費用小編總結:以上就是地磚爆裂拱起的原因,從上述文章我們可以看出,導致它爆裂拱起的原因主要有三個具體是哪一種?

只要依據自家的實際情況來判斷。我們在處理這種問題時,需依據它的緣由來選擇恰當的方法,這樣才能夠在達到修理目的的同時避免很多麻煩,希望能夠幫到大家。 苗栗瓷磚工程翻修費用

難熬的時候,放棄最可恥  文/巫其格  “難熬的時候就放棄吧,反正又不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在我們的生活中,每天都會聽到這樣所謂的勸告和安慰。人的一生當然有很多選擇,但是選擇放棄,也畢竟對不起我們自己,也是在間接承認了“年輕就是氣盛”這句話。講真,沒有什么是熬不過去的。  01  用禍不單行四個字,來形容此時榮榮一點都夸張。  相戀三年的男友,出軌前臺小妹;本以為鐵飯碗的工作,部門解散;與她合租的朋友,要回家結婚。  她眼睛哭得紅腫,躺在床上三天不吃不喝,整個人看起來油膩膩臟兮兮的。動不動就嚎啕大哭,看到退役的軍人和狗狗告別的圖也哭,聽首情歌也能流半個小時的眼淚。  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這么倒霉。  春節見家長的時候,雙方還約定年底把婚事辦了,結果就在男友微信上看他在撩妹子,一句句親愛的叫著,還偷偷地看了電影。  而公司呢,上周剛把年假用在廈門旅行,打算換個環境休息一番,可趕上了修地鐵,道路塵土飛揚,天氣也灰蒙蒙一片,連著兩個早上都下著小雨,計劃的路線基本都取消了,回到公司就收到了群發郵件。  她坐在房間里抱著電腦,不知道是先找到工作,還是快點換個房子。畢竟這個主臥已經不是她一個人能負責得起的價格了。  她才來上海一年,換了幾份工作才趨近穩定,如今丟了工作,連一次性押一付三的房費,對她來說都有些吃力。  想著給家里打電話要錢又怕父母擔心,雖然沒有和男友攤牌,但是她已經不再相信他了。  這么多事情堆在一起,讓她覺得特別難熬,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堅持什么,在偌大的上海,她像塵埃一樣無形,男友留不住,工作做不到完美,連高峰期的地鐵都擠不上去的菜鳥,還不如卷鋪蓋回家。  02  這種自我放棄的情緒還在延續,她的微博和朋友圈都被滿滿的悲傷占據。  榮榮的朋友給她打電話,安慰沒幾句話,這邊就哼哼唧唧地喊著要死要活的。朋友問她回家準備干什么,她就說回家做點什么都比在這里難受好得多,至少眼不見心不煩。  朋友接著問:你確定你回家了就能夠找到滿意的工作,能夠租到合適的房子,能讓你男友回心轉意,也不讓你的父母為你擔心嗎?  榮榮說不出話,因為她知道她并不能,回家了無非是換個地方舔傷。  朋友繼續說:難熬的時候誰都有。初來乍到擠在五平米的房間,五個房間的人時刻擠著上廁所,隔壁的翻身咳嗽聲都能聽得到,夜晚最懷念的就是校園生活,無憂無慮,然后抱著一份加了荷包蛋的掛面吃,生病的時候,除了不停地哭以外,甚至會懷疑自己會孤獨地死掉。  家里人也會說“累了就回來吧”這些貼心的話,可是若我回去了,那么家里的為我辛苦了大半輩子一點福都沒享過的父母,和那個讀大學堅信社會美好的妹妹又該怎么辦。我也希望未來的日子里,自己能夠自由自在的決定在什么地方工作,什么時間休息,什么時間去旅游。  如果我想要的這么多,那放棄就太可恥了。  聽完,榮榮才發現朋友在說自己的故事。在她眼中,朋友從來都是笑容滿面,遇到什么問題都從來不會沮喪,總是說過去就好了,堅持就好了,然后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也許朋友說的對。若是遇到點困難就停下來,那“詩和遠方”就真的成了再也無法抵達的地方。  她和男朋友談判,打起精神投了幾份簡歷,也搬進了小區里另一棟比較小的單人居室,房東阿姨還很欣賞她。覺得她一個人在外地工作,這么辛苦還能堅持住,很勇敢。  房東越是夸她,她越是羞愧。因為就在前幾天,她差點成了逃兵。  現在所經歷的也許是苦難,但說到底,不過就是成功路上的修行而已。  03  昨晚就在編輯完榮榮的故事后,問還在背單詞的我姐:“你有沒有覺得難熬的時候?”  她和我說現在就很難熬。想想自己也是問了個很蠢的問題。  她畢業快兩年,在校學的專業是制藥,修的是金融,畢業先是在證券機構工作了幾個月,然后來到上海做了一年的行政,如今跨度到財會職位。  這個新行業對于她來說,和應屆生區別不大,所以在身邊的朋友都領著成手的工資時,她才走過試用階段。  即將面臨的是各種考證和專業知識的補充,還有“職場新手”的各種考驗。年齡到了一定程度,還要為家里的事情操勞。不僅僅是來自身體上的疲憊,還有心理的勞累。  我又問她,“熬不下去,你打算怎么辦?”  她倒是很淡然:“為什么會熬不下去?只要想到放棄就是回到老家,領著一千多的工資,租在擁擠的房間,口紅包包都買不起,最后將就著嫁一個合適的人,生一個和你要玩具,你卻買不起的孩子,生活從此變得一塌糊涂,就沒什么堅持不住的。”  榮榮的朋友之所以堅持是因為知道自己想過什么樣的生活,而我姐的堅持是因為她明白自己不想過什么樣的生活。  我很佩服我姐有重新再來的勇氣,愿意放棄穩定,去追求自己向往的生活,即使路上荊棘遍布,也好過還沒開始前行,就已經怕了深淵陷阱。  前陣子我處在自我否定期,新書賣得一塌糊涂,文章閱讀量一落千丈。夜深人靜的時候,連夢里都在想著該寫什么,一度自問為什么什么都做不好,卻還在堅持著,又或者說該怎樣做,才能讓自己心安理得的墮落。  我奶奶給我打電話和我聊新書里的角色,覺得每個人物都刻畫得不錯,然后問我什么時候出第二本,一定要給她寄一本。  然后才發現,我找再多的理由都只是讓我在遠離夢想的路上,加了一輛滑板而已。  再難熬的時候,都不該忘了自己是為了什么出發。  我在百度搜關于堅持的名句時,看到了這句話。  魯迅說:“不恥最后。”即使慢,馳而不惜,縱令落后,縱令失敗,但一定可以達到他所向往的目標。  難熬是真的難熬,可也是一時的。錯誤的人終將會揮別,失去的工作還可以重新再找,房子也會找到更合適的。困難來臨時,堅持確實很難,放棄卻需要一瞬間,可放棄后就真的會開心嘛?  越是如此才越要堅持,唯有這種時候,才能知道未來是什么樣的。  堅持的話,總會有得到想要的東西的那一年,但是不堅持,就連做夢的資本都沒有,活該永遠痛苦,永遠只能在原地踏步。  每個人都有一段難熬的時光,但是不要輕言放棄,熬過去,一切皆有可能。 哪一句話,支撐你走過最難熬的日子? 生命里最難熬的那段時光,你是如何度過的? 別熬夜了,沒人心疼你 你是熬夜努力,還是熬夜裝逼?分頁:123

張曉風:地毯的那一端  德:  從疾風中走回來,覺得自己像是被浮起來了。山上的草香得那樣濃,讓我想到,要不是有這樣猛烈的風,恐怕空氣都會給香得凝凍起來!  我昂首而行,黑暗中沒有人能看見我的笑容。白色的蘆荻在夜色中點染著涼意。  這是深秋了,我們的日子在不知不覺中臨近了。我遂覺得,我的心像一張新帆,其中每一個角落都被大風吹得那樣飽滿。  星斗清而亮,每一顆都低低地俯下頭來。溪水流著,把燈影和星光都流亂了。我忽然感到一種幸福,那種渾沌而又淘然的幸福。我從來沒有這樣親切地感受到造物的寵愛--真的,我們這樣平庸,我總覺得幸福應該給予比我們更好的人。  但這是真實的,第一張賀卡已經放在我的案上了。灑滿了細碎精致的透明照片,燈光下展示著一個閃爍而又真實的夢境。畫上的金鐘搖蕩,遙遙的傳來美麗的回響。我仿佛能聽見那悠揚的音韻,我仿佛能嗅到那沁人的玫瑰花香!而尤其讓我神往的,是那幾行可愛的祝詞:"愿婚禮的記憶存至永遠,愿你們的情愛與日俱增。"  是的,德,永遠在增進,永遠在更新,永遠沒有一個邊和底--六年了,我們護守著這份情誼,使它依然煥發,依然鮮潔,正如別人所說的,我們是何等幸運。每次回顧我們的交往,我就仿佛走進博物館的長廊。其間每一處景物都意味著一段美麗的回憶。每一件。事都牽扯著一個動人的故事。  那樣久遠的事了。剛認識你的那年才十七歲,一個多么容易錯誤的年紀!但是,我知道,我沒有錯。我生命中再沒有一件決定比這項更正確了。前天,大伙兒一塊吃飯,你笑著說:"我這個笨人,我這輩子只做了一件聰明的事。"你沒有再說下去,妹妹卻拍起手來,說:"我知道了!"啊,德,我能夠快樂的說,我也知道。因為你做的那件聰明事,我也做了。  那時候,大學生活剛剛展開在我面前。臺北的寒風讓我每日思念南部的家。在那小小的閣樓里,我呵著手寫蠟紙。在草木搖落的道路上,我獨自騎車去上學。生活是那樣黯淡,心情是那樣沉重。在我的日記上有這樣一句話:"我擔心,我會凍死在這小樓上。"而這時候,你來了,你那種毫無企冀的友誼四面環護著我,讓我的心觸及最溫柔的陽光。  我沒有兄長,從小我也沒有和男孩子同學過。但和你交往卻是那樣自然,和你談話又是那樣舒服。有時候,我想,如果我是男孩子多么好呢!我們可以一起去爬山,去泛舟。讓小船在湖里任意飄蕩,任意停泊,沒有人會感到驚奇。好幾年以后,我將這些想法告訴你,你微笑地注視著我:"那,我可不愿意,如果你真想做男孩子,我就做女孩。"而今,德,我沒有變成男孩子,但我們可以去邀游,去做山和湖的夢,因為,我們將有更親密的關系了。啊,想象中終生相愛相隨該是多么美好!  那時候,我們穿著學校規定的卡其服。我新燙的頭發又總是被風刮得亂蓬蓬的。想起來,我總不明白你為什么那樣喜歡接近我。那年大考的時候,我蜷曲在沙發里念書。你跑來,熱心地為我講解英文文法。好心的房東為我們送來一盤卷,我慌亂極了,竟吃得灑了一裙子。你瞅著我說:"你真像我妹妹,她和你一樣大。"我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徑低著頭,假作抖那長長的裙幅。  那些日子真是冷極了。每逢沒有課的下午我總是留在小樓上,彈彈風琴,把一本拜爾琴譜都快翻爛了。有一天你對我說:"我常在樓下聽你彈琴。你好像常彈那首甜蜜的家庭。怎樣?在想家嗎?"我很感激你的竊聽,唯有你了解、關切我凄楚的心情。德,那個時候,當你獨自聽著的時候,你想些什么呢?你想到有一天我們會組織一個家庭嗎?你想到我們要用一生的時間以心靈的手指合奏這首歌嗎?  寒假過后,你把那疊泰戈爾詩集還給我。你指著其中一行請我看:"如果你不能愛我,就請原諒我的痛苦吧!"我于是知道發生什么事了:我不希望這件事發生,我真的不希望。并非由于我厭惡你,而是因為我太珍重這份素凈的友誼,反倒不希望有愛情去加深它的色彩。  但我卻樂于和你繼續交往。你總是給我一種安全穩妥的感覺。從頭起,我就付給你我全部的信任,只是,當時我心中總向往著那種傳奇式的、驚心動魄的戀愛。并且喜歡那么一點點的悲劇氣氛。為著這些可笑的理由,我耽延著沒有接受你的奉獻。我奇怪你為什么仍作那樣固執的等待。  你那些小小的關懷常令我感到。那年圣誕節你是來不易的幾顆巧克力糖,全部拿來給我了。我愛吃筍豆里的筍子,唯有你注意到,并且耐心地為我挑出來。我常常不曉得照料自己,唯有你想到用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身上(我至今不能忘記那衣服的溫暖,它在我心中象征了許多意義。)是你,敦促我讀書。是你,容忍我偶發的氣性。是你,仔細糾正我寫作的錯誤。是你,教導我為人的道理。如果說,我像你的妹妹,那是因為你太像我大哥的緣故。  后來,我們一起得到學校的工讀金,分配給我們的是打掃教室的工作。每次你總強迫我放下掃帚,我便只好遙遙地站在教室的未端,看你奮力工作。在炎熱的夏季里,你的汗水滴落在地上。我無言地站著,等你掃好了,我就去揮揮桌椅,并且幫你把它們排齊。每次,當我們目光偶然相遇的時候,總感到那樣興奮。我們是這樣地彼此了解,我們合作的時候總是那樣完美。我注意到你手上的硬繭,它們把那虛幻的字眼十分具體他說明了。我們就在那飛揚的塵影中完成了大學課程--我們的經濟從來沒有富裕過;我們的日子卻從來沒有貧乏過,我們活在夢里,活在詩里,活在無窮無盡的彩色希望里。記得有一次我提到瑪格麗特公主在婚禮中說的一句話:"世界上從來沒有兩個人像我們這樣快樂過。"你毫不在意地說:"那是因為他們不認識我們的緣故。"我喜歡你的自豪,因為我也如此自豪著。  我們終于畢業了,你在掌聲中走到臺上,代表全系領取畢業證書。我的掌聲也夾在眾人之中,但我知道你聽到了。在那美好的六月清晨,我的眼中噙著欣喜的淚,我感到那樣驕傲,我第一次分沾你的成功,你的光榮。  "我在臺上偷眼看你,"你把系著彩帶的文憑交給我,"要不是中國風俗如此,我一走下臺來就要把它送到你面前去的。  我接過它,心里垂著沉甸甸的喜悅。你站在我面前,高昂而謙和,剛毅而溫柔,我忽然發現,我關心你的成功,遠遠超過我自己的。  那一年,你在受軍訓。在那樣忙碌的生活中,在那樣辛苦的演習里,你卻那樣努力地準備研究所的考試。我知道,你是為誰而作的。在凄長的分別歲月里,我開始了解,存在于我們中間的是怎樣一種感情。你來看我,把南部的冬陽全帶來了。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當時你臨別敬禮的鏡頭烙在我心上有多深。  我幫著你搜集資料,把抄來的范文一篇篇斷句、注釋。我那樣竭力地做,懷著無上的驕傲。這件事對我而言有太大的意義。這是第一次,我和你共赴一件事,所以當你把錄取通知轉寄給我的時候,我竟忍不住哭了,德,沒有人經歷過我們的奮斗,沒有人像我們這樣相期相勉,沒有人多年來在冬夜圖書館的寒燈下彼此伴讀。因此,也就沒有人了解成功帶給我們的興奮。  我們又可以見面了,能見到真真實實的你是多么幸福。我們又可以去作長長的散步,又可以蹲在舊書攤上享受一個閑散黃昏。我永不能忘記那次去泛舟。回程的時候,忽然起了大風。小船在湖里直打轉,你奮力搖櫓,累得一身都汗濕了。  "我們的道路也許就是這樣吧!"我望著平靜而險惡的湖面說,"也許我使你的負擔更重了。"  "我不在意,我高興去搏斗!"你說得那樣急切,使我不敢正視你的目光,"只要你肯在我的船上,曉風,你是我最甜蜜的負荷。"  那天我們的船順利地攏了岸。德,我忘了告訴你,我愿意留在你的船上,我樂于把舵手的位置給你。沒有人能給我像你給我的安全感。  只是,人海茫茫,哪里是我們共濟的小舟呢?這兩年來,為了成家的計劃,我們勞累著幾乎虐待自己的地步。每次,你快樂的笑容總鼓勵著我。  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宿舍,當我們邁上那斜斜的山坡,你忽然駐足說:"我在地毯的那一端等你!我等著你,曉風,直到你對我完全滿意。"  我抬起頭來,長長的道路伸延著,如同圣壇前柔軟的紅毯。我遲疑了一下,便踏向前去。  現在回想起來,已不記得當時是否是個月夜了,只覺得你誠摯的言詞閃爍著,在我心中亮起一天星月的清輝。  "就快了!"那以后你常樂觀地對我說,"我們馬上就可以有一個小小的家。你是那屋子的主人,你喜歡吧?"  我喜歡的,德,我喜歡一間小小的陋屋。到天黑時分我便去拉上長長的落地窗簾,捻亮柔和的燈光,一同享受簡單的晚餐。但是,哪里是我們的家呢?哪兒是我們自己的宅院呢?  你借來一輛半舊的腳踏車,四處去打聽出租的房子,每次你疲憊不堪的回來,我就感到一種痛楚。  "沒有合意的,"你失望地說,"而且太貴,明天我再去看。"  我沒有想到有那么多困難,我從不知道成家有那么多瑣碎的事,但至終我們總算找到一棟小小的屋子了。有著窄窄的前庭,以及矮矮的榕樹。朋友笑它小得像個巢,但我已經十分滿意了。無論如何,我們有了可以想息的地方。當你把鑰匙交給我的時候,那重量使我的手臂幾乎為之下沉。它讓我想起一首可愛的英文詩:"我是一個持家者嗎?哦,是的,但不止,我還得持護著一顆心。"我知道,你交給我的鑰匙也不止此數。你心靈中的每一個空間我都持有一枚鑰匙,我都有權徑行出入。  亞寄來一卷錄音帶,隔著半個地球,他的祝福依然厚厚地繞著我。那樣多好心的朋友來幫我們整理。擦窗子的,補紙門的,掃地的,掛畫兒的,插花瓶的,擁擁熙熙地擠滿了一屋子。我老覺得我們的小屋快要炸了,快要被澎湃的愛情和友誼撐破了。你覺得嗎?他們全都興奮著,我怎能不興奮呢?我們將有一個出色的婚禮,一定的。  這些日子我總是累著。去試禮服,去訂鮮花,去買首飾,去選窗簾的顏色。我的心像一座噴泉,在陽光下涌溢著七彩的水珠兒。各種奇特復雜的情緒使我眩昏。有時候我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快樂還是在茫然,是在憂愁還是在興奮。我眷戀著舊日的生活,它們是那樣可愛。我將不再住在宿舍里,享受陽臺上的落日。我將不再偎在母親的身旁,聽她長夜話家常。而前面的日子又是怎樣的呢?德,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要被送到另一個境域去了。那里的道路是我未走過的,那里的生活是我過不慣的,我怎(www.lz13.cn)能不惴惴然呢?如果說有什么可以安慰我的,那就是:我知道你必定和我一同前去。  冬天就來了,我們的婚禮在即,我喜歡選擇這季節,好和你廝守一個長長的嚴冬。我們屋角里不是放著一個小火妒嗎?當寒流來時,我愿其中常閃耀著炭火的紅火。我喜歡我們的日子從黯淡凜冽的季節開始,這樣,明年的春花才對我們具有更美的意義。  我即將走入禮堂,德,當結婚進行曲奏響的時候,父母將挽著我,送我走到壇前,我的步履將凌過如夢如幻的花香。那時,你將以怎樣的微笑迎接我呢。  我們己有過長長的等待,現在只剩下最后的一段了。等待是美的,正如奮斗是美的一樣,而今,鋪滿花瓣的紅毯伸向兩端,美麗的希冀盤旋而飛舞,我將去即你,和你同去采擷無窮的幸福。當金鐘輕搖,蠟炬燃起,我樂于走過眾人去立下永恒的誓愿。因為,哦,德,因為我知道,是誰,在地毯的那一端等我。 張曉風散文__張曉風作品集 張曉風:綠色的書簡 張曉風:花之筆記分頁:123

許地山:枯楊生花  秒,分,年月,  是用機械算的時間。  白頭,縐皮,  是時間栽培的肉身。  誰曾見過心生白發?  起了皺紋?  心花無時不開放,  雖寄在愁病身、老死身中,  也不減他的輝光。  那么,誰說枯楊生花不久長?  “身不過是糞土”,  是栽培心花的糞土。  污穢的土能養美麗的花朵,  所以老死的身能結長壽的心果。  在這漁村里,人人都是慣于海上生活的。就是女人們有時也能和她們的男子出海打魚,一同在那漂蕩的浮屋過日子。但住在村里,還有許多愿意和她們的男子過這樣危險生活也不能的女子們。因為她們的男子都是去國的旅客,許久許久才隨著海燕一度歸來,不到幾個月又轉回去了。可羨燕子的歸來都是成雙的;而背離鄉井的旅人,除了他們的行李以外,往往還還,終是非常孤零。  小港里,榕蔭深處,那家姓金的,住著一個老婆子云姑和她的媳婦。她的兒子是個遠道的旅人,已經許久沒有消息了。年月不歇地奔流,使云姑和她媳婦的身心滿了煩悶,苦惱,好象溪邊的巖石,一方面被這時間的水沖刷了她們外表的光輝,一方面又從上流帶了許多垢穢來停滯在她們身邊。這兩位憂郁的女人,為她們的男子不曉得費了許多無用的希望和探求。  這村,人煙不甚稠密,生活也很相同,所以測驗命運的瞎先生很不輕易來到。老婆子一聽見“報君知”的聲音,沒一次不趕快出來候著,要問行人的氣運。她心里的想念比媳婦還切。這緣故,除非自己說出來,外人是難以知道的。每次來,都是這位瞎先生;每回的卦,都是平安、吉利。所短的只是時運來到。  那天,瞎先生又敲著他的報君知來了。老婆子早在門前等候。瞎先生是慣在這家測算的,一到,便問:“云姑,今天還問行人么?”  “他一天不回來,終是要煩你的。不過我很思疑你的占法有點不靈驗。這么些年,你總是說我們能夠會面,可是現在連書信的影兒也沒有了。你最好就是把小鉦給了我,去干別的營生罷。你這不靈驗的先生!”  瞎先生陪笑說:“哈哈,云姑又和我鬧玩笑了。你兒子的時運就是這樣,——好的要等著;壞的……”  “壞的怎樣?”  “壞的立刻驗。你的卦既是好的,就得等著。縱然把我的小鉦摔破了也不能教他的好運早進一步的。我告訴你,若要相見,倒用不著什么時運,只要你肯去找他就可以,你不是去過好幾次了么。”  “若去找他,自然能夠相見,何用你說?啐!”  “因為你心急,所以我又提醒你,我想你還是走一趟好。今天你也不要我算了。你到那里,若見不著他,回來再把我的小鉦取去也不遲。那時我也要承認我的占法不靈,不配干這營生了。”  瞎先生這一番話雖然帶著搭赸的意味,可把云姑遠行尋子的念頭提醒了。她說:“好罷,過一兩個月再沒有消息,我一定要去走一遭。你且候著,若再找不著他,提防我摔碎你的小鉦。”  瞎先生連聲說:“不至于,不至于。”扶起他的竹杖,順著池邊走。報君知的聲音漸漸地響到榕蔭不到的地方。  一個月,一個月,又很快地過去了。云姑見他老沒消息,徑同著媳婦從鄉間來。路上的風波,不用說,是受夠了。老婆子從前是來過三兩次的,所以很明白往兒子家里要望那方前進。前度曾來的門墻依然映入云姑的瞳子。她覺得今番的顏色比前輝煌得多。眼中的瞳子好象對她說:“你看兒子發財了!”  她早就疑心兒子發了財,不顧母親,一觸這鮮艷的光景,就帶著呵責對媳婦說:“你每用話替他粉飾,現在可給你親眼看見了。”她見大門虛掩,順手推開,也不打聽,就望里邁步。  媳婦說:“這怕是別人的住家,娘敢是走錯了。”  她索性拉著媳婦的手,回答說:“哪會走錯?我是來過好幾次的。”媳婦才不做聲,隨著她走進去。  嫣媚的花草各立定在門內的小園,向著這兩個村婆裝腔、作勢。路邊兩行千心妓女從大門達到堂前,翦得齊齊地。媳婦從不曾見過這生命的扶檻,一面走著,一面用手在上頭捋來捋去。云姑說:“小奴才,很會享福呀!怎么從前一片瓦礫場,今兒能長出這般爛漫的花草?你看這奴才又為他自己化了多少錢。他總不想他娘的田產,都是為他念書用完的。念了十幾二十年書,還不會剩錢;剛會剩錢,又想自己花了。哼!”  說話間,已到了堂前。正中那幅擬南田的花卉仍然掛在壁上。媳婦認得那是家里帶來的,越發安心坐定。云姑只管望里面探望,望來望去,總不見兒子的影兒。她急得嚷道:“誰在里頭?我來了大半天,怎么沒有半個人影兒出來接應?”這聲浪擁出一個小廝來。  “你們要找誰?”  老婦人很氣地說:“我要找誰!難道我來了,你還裝做不認識么?快請你主人出來。”  小廝看見老婆子生氣,很不好惹,遂恭恭敬敬地說:“老太太敢是大人的親眷?”  “什么大人?在他娘面前也要排這樣的臭架。”這小廝很詫異,因為他主人的母親就住在樓上,哪里又來了這位母親。他說:“老太太莫不是我家蕭大人的……”  “什么蕭大人?我兒子是金大人。”  “也許是老太太走錯門了。我家主人并不姓金。”  她和小廝一句來,一句去,說的怎么是,怎么不是——鬧了一陣還分辨不清。鬧得里面又跑出一個人來。這個人卻認得她,一見便說:“老太太好呀!”她見是兒子成仁的廚子,就對他說:“老宋你還在這里。你聽那可惡的小廝硬說他家主人不姓金,難道我的兒子改了姓不成?”  廚子說:“老太太哪里知道?少爺自去年年頭就不在這里住了。這里的東西都是他賣給人的。我也許久不吃他的飯了。現在這家是姓蕭的。”  成仁在這里原有一條謀生的道路,不提防年來光景變遷,弄得他朝暖不保夕寒,有時兩三天才見得一點炊煙從屋角冒上來。這樣生活既然活不下去,又不好坦白地告訴家人。他只得把房子交回東主,一切家私能變賣的也都變賣了。云姑當時聽見廚子所說,便問他現在的住址。廚子說:“一年多沒見金少爺了,我實在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我記得他對我說過要到別的地方去。”  廚子送了她們二人出來,還給她們指點道途。走不遠,她們也就沒有主意了。媳婦含淚低聲地自問:“我們現在要往哪里去?”但神經過敏的老婆子以為媳婦奚落她,便使氣說:“往去處去!”媳婦不敢再做聲,只默默地扶著她走。  這兩個村婆從這條街走到那條街,親人既找不著,道途又不熟悉,各人提著一個小包袱,在街上只是來往地踱。老人家走到極疲乏的時候,才對媳婦說道:“我們先找一家客店住下罷。可是……店在哪里,我也不熟悉。”  “那怎么辦呢?”  她們倆站在街心商量,可巧一輛摩托車從前面慢慢地駛來。因著警號的聲音,使她們靠里走,且注意那坐在車上的人物。云姑不看則已,一看便呆了大半天。媳婦也是如此,可惜那車不等她們嚷出來,已直駛過去了。  “方才在車上的,豈不是你的丈夫成仁?怎么你這樣呆頭呆腦,也不會叫他的車停一會?”  “呀,我實在看呆了!……但我怎好意思在街上隨便叫人?”  “哼!你不叫,看你今晚上往哪里住去。”  自從那摩托車過去以后,她們心里各自懷著一個意思。做母親的想她的兒子在此地享福,不顧她,教人瞞著她說他窮。做媳婦的以為丈夫是另娶城市的美婦人,不要她那樣的村婆了,所以她暗地也埋怨自己的命運。  前后無盡的道路,真不是容人想念或埋怨的地方呀。她們倆,無論如何,總得找個住宿的所在;眼看太陽快要平西,若還猶豫,便要露宿了。在她們心緒紊亂中,一個巡捕弄著手里的大黑棍子,撮起嘴唇,優悠地吹著些很鄙俗的歌調走過來。他看見這兩個婦人,形跡異常,就向前盤問。巡捕知道她們是要找客店的旅人,就遙指著遠處一所棧房說:“那間就是客店。”她們也不能再走,只得聽人指點。  她們以為大城里的道路也和村莊一樣簡單,人人每天都是走著一樣的路程。所以第二天早晨,老婆子顧不得梳洗,便跑到昨天她們與摩托車相遇的街上。她又不大認得道,好容易才給她找著了。站了大半天,雖有許多摩托車從她面前經過,然而她心意中的兒子老不在各輛車上坐著。她站了一會,再等一會,巡捕當然又要上來盤問。她指手畫腳,盡力形容,大半天巡捕還不明白她說的是什么意思。巡捕只好教她走;勸她不要在人馬擾攘的街心站著。她沉吟了半晌。才一步一步地踱回店里。  媳婦挨在門框旁邊也盼望許久了。她熱望著婆婆給她好消息來,故也不歇地望著街心。從早晨到晌午,總沒離開大門,等她看見云姑還是獨自回來,她的雙眼早就嵌上一層玻璃罩子。這樣的失望并不希奇,我們在每日生活中有時也是如此。  云姑進門,坐下,喘了幾分鐘,也不說話,只是搖頭。許久才說:“無論如何,我總得把他找著。可恨的是人一發達就把家忘了,我非得把他找來清算不可。”媳婦雖是傷心,還得掙扎著安慰別人。她說:“我們至終要找著他。但每日在街上候著,也不是個辦法,不如雇人到處打聽去更妥當。”婆婆動怒了,說:“你有錢,你雇人打聽去。”靜了一會,婆婆又說:“反正那條路我是認得的,明天我還得到那里候著。前天我們是黃昏時節遇著他的,若是晚半天去,就能遇得著。”媳婦說:“不如我去。我健壯一點,可以多站一會。”婆婆搖頭回答:“不成,不成。這里人心極壞,年輕的婦女少出去一些為是。”媳婦很失望,低聲自說:“那天呵責我不攔車叫人,現在又不許人去。”云姑翻起臉來說:“又和你娘拌嘴了。這是什么時候?”媳婦不敢再做聲了。  當下她們說了些找尋的方法。但云姑是非常固執的,她非得自己每天站在路旁等候不可。  老婦人天天在路邊候著,總不見從前那輛摩托車經過。倏忽的光陰已過了一個月有余,看來在店里住著是支持不住了。她想先回到村里,往后再作計較。媳婦又不大愿意快走,爭奈婆婆的性子,做什么事都如箭在弦上,發出的多,挽回的少;她的話雖在喉頭,也得從容地再吞下去。  她們下船了。舷邊一間小艙就是她們的住處。船開不久,浪花已順著風勢頻頻地打擊圓窗。船身又來回簸蕩,把她們都蕩暈了。第二晚,在眠夢中,忽然“花拉”一聲,船面隨著起一陣恐怖的呼號。媳婦忙掙扎起來,開門一看,已見客人擁擠著,竄來竄去,好象老鼠入了吊籠一樣。媳婦忙退回艙里,搖醒婆婆說:“阿娘,快出去罷!”老婆子忙爬起來,緊拉著媳婦望外就跑。但船上的人你擠我,我擠你;船板又濕又滑;惡風怒濤又不稍減;所以搭客因摔倒而滾入海的很多。她們二人出來時,也摔了一交;婆婆一撒手,媳婦不曉得又被人擠到什么地方去了。云姑被一個青年人扶起來,就緊揪住一條桅索,再也不敢動一動。她在那里只高聲呼喚媳婦,但在那時,不要說千呼萬喚,就是雷音獅吼也不中用。  天明了,可幸船還沒沉,只擱在一塊大礁石上,后半截完全泡在水里。在船上一部分人因為慌張擁擠的緣故,反比船身沉沒得快。云姑走來走去,怎也找不著她媳婦。其實夜間不曉得丟了多少人,正不止她媳婦一個。她哭得死去活來,也沒人來勸慰。那時節誰也有悲傷,哀哭并非希奇難遇的事。  船擱在礁石上好幾天,風浪也漸漸平復了。船上死剩的人都引領盼顧,希望有船只經過,好救度他們。希望有時也可以實現的,看天涯一縷黑煙越來越近,云姑也忘了她的悲哀,隨著眾人吶喊起來。  云姑隨眾人上了那只船以后,她又想念起媳婦來了。無知的人在平安時的回憶總是這樣。她知道這船是向著來處走,并不是往去處去的,于是她的心緒更亂。前幾天因為到無可奈何的時候才離開那城,現在又要折回去,她一想起來,更不能制止淚珠的亂墜。  現在船中只有她是悲哀的。客人中,很有幾個走來安慰她,其中一位朱老先生更是殷勤。他問了云姑一席話,很憐憫她,教她上岸后就在自己家里歇息,慢慢地尋找她的兒子。  慈善事業只合淡泊的老人家來辦的,年少的人辦這事,多是為自己的愉快,或是為人間的名譽恭敬。朱老先生很誠懇地帶著老婆子回到家中,見了妻子,把情由說了一番。妻子也很仁惠,忙給她安排屋子,凡生活上一切的供養都為她預備了。  朱老先生用盡方法替她找兒子,總是沒有消息。云姑覺得住在別人家里有點不好意思。但現在她又回去不成了。一個老婦人,怎樣營獨立的生活!從前還有一個媳婦將養她,現在媳婦也沒有了。晚景朦朧,的確可怕、可傷。她青年時又很要強、很獨斷,不肯依賴人,可是現在老了。兩位老主人也樂得她住在家里,故多用方法使她不想。  人生總有多少難言之隱,而老年的人更甚。她雖不慣居住城市,而心常在城市。她想到城市來見見她兒子的面是她生活中最要緊的事體。這緣故,不說她媳婦不知道,連她兒子也不知道。她隱秘這事,似乎比什么事都嚴密。流離的人既不能滿足外面的生活,而內心的隱情又時時如毒蛇圍繞著她。老人的心還和青年人一樣,不是離死境不遠的。她被思維的毒蛇咬傷了。  朱老先生對于道旁人都是一樣愛惜,自然給她張羅醫藥,但世間還沒有藥能夠醫治想病。他沒有法子,只求云姑把心事說出,或者能得一點醫治的把握。女人有話總不輕易說出來的。她知道說出來未必有益,至終不肯吐露絲毫。  一天,一天,很容易過,急他人之急的朱老先生也急得一天厲害過一天。還是朱老太太聰明,把老先生提醒了說:“你不是說她從滄海來的呢?四妹夫也是滄海姓金的,也許他們是同族,怎不向他打聽一下?”  老先生說:“據你四妹夫說滄海全村都是姓金的,而且出門的很多,未必他們就是近親;若是遠族,那又有什么用處?我也曾問過她認識思敬不認識,她說村里并沒有這個人。思敬在此地四十多年,總沒回去過;在理,他也未必認識她。”  老太太說:“女人要記男子的名字是很難的。在村里叫的都是什么‘牛哥’、‘豬郎’,一出來,把名字改了,叫人怎能認得?女人的名字在男子心中總好記一點,若是滄海不大,四妹夫不能不認識她。看她現在也六十多歲了;在四妹夫來時,她至少也在二十五六歲左右。你說是不是?不如你試到他那里打聽一下。”  他們商量妥當,要到思敬那里去打聽這老婦人的來歷。思敬與朱老先生雖是連襟,卻很少往來。因為朱老太太的四妹很早死,只留下一個兒子礪生。親戚家中既沒有女人,除年節的遺贈以外,是不常往來的。思敬的心情很坦蕩,有時也詼諧,自妻死后,便將事業交給那年輕的兒子,自己在市外蓋了一所別莊,名做滄海小浪仙館,在那里已經住過十四五年了。白手起家的人,象他這樣知足,會享清福的很少。  小浪仙館是藏在萬竹參差里。一灣流水圍繞林外,儼然是個小洲,需過小橋方能達到館里。朱老先生順著小橋過去。小林中養著三四只鹿,看見人在道上走,都搶著跑來。深秋的昆蟲,在竹林里也不少,所以這小浪仙館都滿了蟲聲、鹿跡。朱老先生不常來,一見這所好園林,就和拜見了主人一樣。在那里盤桓了多時。  思敬的別莊并非金碧輝煌的高樓大廈,只是幾間覆茅的小屋。屋里也沒有什么希世的珍寶,只是幾架破書,幾卷殘畫。老先生進來時,精神怡悅的思敬已笑著出來迎接。  “襟兄少會呀!你在城市總不輕易到來,今日是什么興頭使你老人家光臨?”  朱老先生說:“自然,‘沒事就不登三寶殿’,我來特要向你打聽一件事。但是你在這里很久沒回去,不一定就能知道。”  思敬問:“是我家鄉的事么?”  “是,我總沒告訴你我這夏天從香港回來,我們的船在水程。上救濟了幾十個人。”  “我已知道了,因為礪生告訴我。我還教他到府上請安去。”  老先生詫異說:“但是礪生不曾到我那里。”  “他一向就沒去請安么?這孩子越學越不懂事了!”  “不,他是很忙的,不要怪他。我要給你說一件事:我在船上帶了一個老婆子。……”  詼諧的思敬狂笑,攔著說:“想不到你老人家的心總不會老!”  老先生也笑了說:“你還沒聽我說完哪。這老婆子已六十多歲了,她是為找兒子來的。不幸找不著,帶著媳婦要回去。風浪把船打破,連她的媳婦也打丟了。我見她很零丁,就帶她回家里暫住。她自己說是從滄海來的。這幾個月中,我們夫婦為她很擔心,想她自己一個人再去又沒依靠的人;在這里,又找不著兒子,自己也急出病來了。問她的家世,她總說得含含糊糊,所以特地來請教。”  “我又不是滄海的鄉正,不一定就能認識她。但六十左右的人,多少我還認識幾個。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做云姑。”  思敬注意起來了。他問:“是嫁給日騰的云姑么?我認得一位日騰嫂小名叫云姑,但她不致有個兒子到這里來,使我不知道。”  “她一向就沒說起她是日騰嫂,但她兒子名叫成仁,是她親自對我說的。”  “是呀,日騰嫂的兒子叫阿仁是不錯的。這,我得去見見她才能知道。”  這回思敬倒比朱老先生忙起來了。談不到十分鐘,他便催著老先生一同進城去。  一到門,朱老先生對他說:“你且在書房候著,待我先進去告訴她。”他跑進去,老太太正陪著云姑在床沿坐著。老先生對她說:“你的妹夫來了。這是很湊巧的,他說認識她。”他又向云姑說:“你說不認得思敬,思敬倒認得你呢。他已經來了,待一回,就要進來看你。”  老婆子始終還是說不認識思敬。等他進來,問她:“你可是日騰嫂?”她才驚訝起來。怔怔地望著這位灰白眉發的老人。半晌才問:“你是不是日輝叔?”  “可不是!”老人家的白眉望上動了幾下。  云姑的精神這回好象比沒病時還健壯。她坐起來,兩只眼睛凝望著老人,搖搖頭嘆說:“呀,老了!”  思敬笑說:“老么?我還想活三十年哪。沒想到此生還能在這里見你!”  云姑的老淚流下來,說:“誰想得到?你出門后總沒有信。若是我知道你在這里,仁兒就不致于丟了。”  朱老先生夫婦們眼對眼在那里猜啞謎,正不曉得他們是怎么一回事。思敬坐下,對他們說:“想你們二位要很詫異我們的事。我們都是親戚,年紀都不小了,少年時事,說說也無妨。云姑是我一生最喜歡、最敬重的。她的丈夫是我同族的哥哥,可是她比我少五歲。她嫁后不過一年,就守了寡——守著一個遺腹子。我于她未嫁時就認得她的,我們常在一處。自她嫁后,我也常到她家里。”  “我們住的地方只隔一條小巷,我出入總要由她門口經過。自她寡后,心性變得很浮躁,喜怒又無常,我就不常去了。”  “世間湊巧的事很多!阿仁長了五六歲,偏是很象我。”  朱老先生截住說:“那么,她說在此地見過成仁,在摩托車上的定是礪生了。”  “你見過礪生么?礪生不認識你,見著也未必理會。”他向著云姑說了這話,又轉過來對著老先生,“我且說村里的人很沒知識,又很愛說人閑話;我又是弱房的孤兒,族中人總想找機會來欺負我。因為阿仁,幾個壞子弟常來勒索我,一不依,就要我見官去,說我‘盜嫂’,破寡婦的貞節。我為兩方的安全,帶了些少金錢,就跑到這里來。其實我并不是個商人,趕巧又能在這里成家立業。但我終不敢回去,恐怕人家又來欺負我。”  “好了,你既然來到,也可以不用回去。我先給你預備住處,再想法子找成仁。”  思敬并不多談什么話,只讓云姑歇下,同著朱老先生出外廳去了。  當下思敬要把云姑接到別莊里,朱老先生因為他們是同族的嫂叔,當然不敢強留。云姑雖很喜歡,可躺病在床,一時不能移動,只得暫時留在朱家。  在床上的老病人,忽然給她見著少年時所戀、心中常想而不能說的愛人,已是無上的藥餌足能治好她。此刻她的眉也不縐了。旁邊人總不知她心里有多少愉快,只能從她面部的變動測驗一點。  她躺著翻開她心史最有趣的一頁。  記得她丈夫死時,她不過是二十歲,雖有了孩子,也是難以守得住,何況她心里又另有所戀。日日和所戀的人相見,實在教她忍不得去過那孤寡的生活。  鄰村的天后宮,每年都要演酬神戲。村人借著這機會可以消消閑,所以一演劇時,全村和附近的男女都來聚在臺下,從日中看到第二天早晨。那夜的戲目是《殺子報》,支姑也在臺下坐著看。不到夜半半,她已看不入眼,至終給心中的煩悶催她回去。  回到家里,小嬰兒還是靜靜地睡著;屋里很熱,她就依習慣端一張小凳子到偏門外去乘涼。這時巷中一個人也沒有。近處只有印在小池中的月影伴著她。遠地的鑼鼓聲、人聲,又時時送來攪擾她的心懷。她在那里,對著小池暗哭。  巷口,腳步的回聲令她轉過頭來視望。一個人吸著旱煙筒從那邊走來。她認得是日輝,心里頓然安慰。日輝那時是個斯文的學生,所住的是在村尾,這巷是他往來必經之路。他走近前,看見云姑獨自一人在那里,從月下映出她雙頰上幾行淚光。寡婦的哭本來就很難勸。他把旱煙吸得嗅嗅有聲,站住說:“還不睡去,又傷心什么?”  她也不回答,一手就把日輝的手揸住。沒經驗的日輝這時手忙腳亂,不曉得要怎樣才好。許久,他才說:“你把我揸住,就能使你不哭么?”  “今晚上,我可不讓你回去了。”  日輝心里非常害怕,血脈動得比常時快,煙筒也揸得不牢,落在地上。他很鄭重地對云姑說:“諒是今晚上的戲使你苦惱起來。我不是不依你,不過這村里只有我一個是‘讀書人’,若有三分不是,人家總要加上七分譴謫。你我的名分已是被定到這步田地,族人對你又懷著很大的希望,我心里即如火焚燒著,也不能用你這點清涼水來解救。你知道若是有父母替我做主,你早是我的人,我們就不用各受各的苦了。不用心急,我總得想方法安慰你。我不是怕破壞你的貞節,也不怕人家罵我亂倫,因為我仍從少時就在一處長大的,我們的心腸比那些還要緊。我怕的是你那兒子還小,若是什么風波,豈不白害了他?不如再等幾年,我有多少長進的時候,再……”  屋里的小孩子醒了,云姑不得不松了手,跑進去招呼他。日輝乘隙走了。婦人出來,看不見日輝,正在悵望,忽然有人攔腰抱住她。她一看,卻是本村的壞子弟臭狗。  “臭狗,為什么把人抱住?”  “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你已經留了他,何妨再留我?”  婦人急起來,要嚷。臭狗說:“你一嚷,我就去把日輝揪來對質,一同上祠堂去;又告訴稟保,不保他赴府考,叫他秀才也做不成。”他嘴里說,一只手在女人頭面身上自由摩挲,好象乩在沙盤上亂動一般。  婦人嚷不得,只能用最后的手段,用極甜軟的話向著他:“你要,總得人家愿意;人家若不愿意,就許你抱到明天,那有什么用處?你放我下來,等我進去把孩子挪過一邊……”  性急的臭狗還不等她說完,就把她放下來。一副諂媚如小鬼的臉向著婦人說:“這回可愿意了。”婦人送他一次媚視,轉身把門急掩起來。臭狗見她要逃脫,趕緊插一只腳進門限里。這偏門是獨扇的,婦人手快,已把他的腳夾住,又用全身的力量頂著。外頭,臭狗求饒的聲,叫不絕口。  “臭狗,臭狗,誰是你占便宜的,臭蛤蟆。臭蛤蟆要吃肉也得想想自己沒翅膀!何況你這臭狗,還要跟著鳳凰飛,有本領,你就進來罷。不要臉!你這臭鬼,真臭得比死狗還臭。”  外頭直告饒,里邊直詈罵,直堵。婦人力盡的時候才把他放了。那夜的好教訓是她應受的。此后她總不敢于夜中在門外乘涼了。臭狗吃不著“天鵝”,只是要找機會復仇。  過幾年,成仁已四五歲了。他長得實在象日輝,村中多事的人——無疑臭狗也在內——硬說他的來歷不明。日輝本是很顧體面的,他禁不起千口同聲硬把事情擱在他身,使他清白的名字被涂得漆黑。  那晚上,雷雨交集。婦人怕雷,早把窗門關得很嚴,同那孩子伏在床上。子刻已過,當巷的小方窗忽然霍霍地響。婦人害怕不敢問。后來外頭叫了一聲“騰嫂”,她認得這又斯文又驚惶的聲音,才把窗門開了。  “原來是你呀!我以為是誰。且等一會,我把燈點好,給你開門。”  “不,夜深了,我不進去。你也不要點燈了,我就站在這里給你說幾句話罷。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這時電光一閃,婦人看見日輝臉上、身上滿都濕了。她還沒工夫辨別那是雨、是淚,日輝又接著往下說:“因為你,我不能再在這村里住,反正我的前程是無望的了。”  婦人默默地望著他,他從袖里掏出一卷地契出來,由小窗送進去。說:“嫂子,這是我現在所能給你的。我將契寫成賣給成仁的字樣,也給縣里的房吏說好了。你可以收下,將來給成仁做書金。”  他將契交給婦人,便要把手縮回。婦人不顧接契,忙把他的手揸住。契落在地上,婦人好象不理會,雙手捧著日輝的手往復地摩挲,也不言語。  “你忘了我站在深夜的雨中么?該放我回去啦,待一回有人來,又不好了。”  婦人仍是不放,停了許久,才說:“方才我想問你什么來,可又忘了。……不錯,你還沒告訴我你要到哪里去咧。”  “我實在不能告訴你,因為我要先到廈門去打聽一下再定規。我從前想去的是長崎,或是上海,現在我又想向南洋去,所以去處還沒一定。”  婦人很傷悲地說:“我現在把你的手一撒,就象把風箏的線放了一般,不知此后要到什么地方找你去。”  她把手撒了,男子仍是呆呆地站著。他又象要說話的樣子,婦人也默默地望著。雨水欺負著外頭的行人;閃電專要嚇里頭的寡婦,可是他們都不介意。在黑暗里,婦人只聽得一聲:“成仁大了,務必叫他到書房去。好好地栽培他,將來給你請封誥。”  他沒容婦人回答什么,擔著破傘走了。  這一別四十多年,一點音信也沒有。女人的心現在如失寶重還,什么音信、消息、兒子、媳婦,都不能動她的心了。她的愉快足能使她不病。  思敬于云姑能起床時,就為她預備車輛,接她到別莊去。在那蟲聲高低,鹿跡零亂的竹林里,這對老人起首過他們曾希望過的生活。云姑呵責思敬說他總沒音信,思敬說:“我并非不愿,給你知道我離鄉后的光景,不過那時,縱然給你知道了,也未必是你我兩人的利益。我想你有成仁,別后已是閑話滿嘴了;若是我回去,料想你必不輕易放我再出來。那時,若要進前,便是吃官司;要退后,那就不可設想了。”  “自娶妻后,就把你忘了。我并不是真忘了你,為常記念你只能增我的憂悶,不如權當你不在了。又因我已娶妻。所以越不敢回去見你。”  說話時,遙見他兒子礪生的摩托車停在林外。他說:“你從前遇見的‘成仁’來了。”  礪生進來,思敬命他叫云姑為母親。又對云姑說:“他不象你的成仁么?”  “是呀,象得很!怪不得我看錯了。不過細看起來,成仁比他老得多。”  “那是自然的,成仁長他(www.lz13.cn)十歲有余咧。他現在不過三十四歲。”  現在一提起成仁,她的心又不安了。她兩只眼睛望空不歇地轉。思敬勸說,“反正我的兒子就是你的。成仁終歸是要找著的,這事交給礪生辦去,我們且寬懷過我們的老日子罷。”  和他們同在的朱老先生聽了這話,在一邊狂笑,說:“‘想不到你老人家的心還不會老!’現在是誰老了!”  思敬也笑說,“我還是小叔呀。小叔和寡嫂同過日子也是應該的。難道還送她到老人院去不成?”  三個老人在那里賣老,礪生不好意思,借故說要給他們辦筵席,乘著車進城去了。  壁上自鳴鐘叮當響了幾下,云姑象感得是滄海瞎先生敲著報君知來告訴她說:“現在你可什么都找著了!這行人卦得賞雙倍,我的小鉦還可以保全哪。”  那晚上的筵席,當然不是平常的筵席。 許地山作品_許地山散文集 許地山:《落花生》 許地山:先農壇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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